[!WARNING]
本文不可避免的會包含 ||劇透內容||,為了文章觀感而未添加 Spoiler,故而強烈建議閱讀正文前完整地觀看原片。
一句話評價#
《蒼鷺與少年》可以列入宮崎駿動畫的「代表作」,但「代表作」並不意味著這是一部好作品。此處的「代表作」指電影具備顯著的宮崎駿個人風格。
劇情介紹#
在我看來,這部電影的劇情結構仍舊是經典的三幕式,雖然第一幕的節奏相對來說過於緩慢(~40 分鐘),而後兩幕幾乎每十分鐘便切換了一個場景。
第一幕 —— 遺失與重生#
第一幕開始於太平洋戰爭的動蕩背景之下,牧眞人(マヒト)因東京轟炸失去了母親久子(ヒサコ),並被迫與軍工廠廠長父親勝一(ショイチ)以及自己的養母,同時也是自己生母妹妹的夏子(ナツコ)組建新的家庭,搬遷到母親家族所在的承載著家族的歷史與秘密的古老宅邸。一隻從屋簷下飛過的蒼鷺(アオサギ)引起了眞人的好奇和不安。在新家的探索中,眞人意外發現森林深處一座莫名其妙的石塔 —— 據家中的婆婆們講,這座塔由太舅公建造,並且在一場事故後「塔主」太舅公在此地徹底失蹤。
進入新家庭的眞人對於繼母內心中感到抗拒,並作為轉校生無法融入環境之中。開學首日,在勞動教育期間眞人與同學發生衝突。在回家路上他出於逃避現實的想法,拿一塊石頭砸傷了自己的頭。在家休養時,那隻奇怪的蒼鷺來到眞人窗前,模仿眞人生母求救「救救我,眞人,救救我」,並在此之後多次騷擾眞人,告知他眞人的母親還活著,令眞人深受折磨。
夏子因早孕反應臥床許久,但一日卻無故下床走向森林深處並消失。眞人與霧子婆婆(キリコ)為尋找夏子,跟隨其腳印一同深入森林並來到那座神秘的塔裡。蒼鷺所謂「還活著的母親」實際上只是它製作的雕像,而眞人認為這是對他母親的褻瀆,射傷了蒼鷺的長喙,使得他由鳥形變成了滑稽的人形。正當眞人要求蒼鷺交出養母夏子時,神秘塔主現身塔頂,命令蒼鷺帶眞人與霧子婆婆前往「下界」。
就此,第一幕結束。
第二幕 —— 覺醒與成長#
現實世界#
第二幕,現實世界的眾人在尋找眞人與夏子過程中,僕人們道出有關塔的過去:在明治維新開始後不久,一顆神秘隕石墜落在當地池畔,太舅公將其視為珍寶,並在其外部修建了那座詭異的塔。老僕人們也向眞人父親透露出,眞人的生母久子年輕時也曾因不明緣故在塔中失蹤,經歷一年後才再度現身。
得知了塔的過去之後,眞人的父親勝一協家丁前往高塔,意外發現了為躲避鸚鵡藏在這個世界的眞人與火美。正當他衝上前去時,人形的鸚鵡竄入現實世界,勝一目睹到人形鸚鵡返回到原本世界後姿態變化為普通鸚鵡而大為吃驚。
下界#
第二幕時眞人從日常生活的掙扎被帶入一個名為「下界」的幻想世界。在這個充滿異常生物與奇幻事件的新世界,眞人遇到了以打漁為業,照顧逝者靈魂化成的「ワラワラ」的年輕版霧子,以及可以使用火焰魔法的火美(ヒミ)。在這個事件中,鵜鶘以ワラワラ為食,鸚鵡則以人類為食,並建立了自己的帝國。
夜晚,成熟的ワラワラ們飛上天空,前往再度投胎的輪迴過程。但鵜鶘卻在此時對其發起了攻擊,而火美聞訊趕來,用魔法向天空攻擊,在驅趕鵜鶘的同時也傷害了大量ワラワラ。眞人在廁所旁發現一隻被火美攻擊而瀕死的老鵜鶘,老鵜鶘告知鵜鶘們以ワラワラ為食是因為他們無法食用這裡的海魚,為了活命而不得不若此。在眞人將耗盡精力死去的老鵜鶘安葬時,蒼鷺突然冒出在他身旁。經過一番打鬥後,他們在年輕霧子的要求下和好,並一同前去尋找失蹤的養母夏子。
尋找夏子的必經之路上存在著一家鐵匠鋪,其已被一群性情兇猛的鸚鵡群佔領,眞人落入了鸚鵡群的圈套,而蒼鷺不知去向。幸而火美及時現身讓眞人解圍,並告知眞人夏子現在身處高塔的產房之中 —— 那座高塔是聯通各個時空的樞紐,如今也已被鸚鵡佔領。兩人同行進入了高塔,來到了一個漫長的迴廊,迴廊上分布著眾多的門,每個門都聯通著一個時空。兩人的行蹤再度被鸚鵡發現,為了擺脫追兵,眞人與火美急忙開啟門逃往眞人原本的時空,並在門外剛好遇見正在尋找眞人的父親勝一,眞人由於不想放棄尋找夏子,打開門令大量鸚鵡湧入現實世界後同時自己返回塔中,並最終抵達了夏子所在的產房。
在產房中,眞人試圖勸說夏子一起回去原本的世界時,房間內開始躁動,夏子對於眞人的出現生氣不已,並飽含情緒地說出「我最討厭你了」。與此同時,房間內的大風試圖將眞人吹出房間。眞人大喊出了「夏子媽媽」,發自真心地接受了夏子並試圖化解兩人間的隔閡。眞人被產房內的一股力量彈出並隨後暈倒,火美向控制下界的高塔之主許願,希望讓眞人與夏子回到本來的時代,但也遭到石頭力量的影響給震飛而陷入昏迷,兩人被鸚鵡群捕獲。
就此,第二幕結束。
第三幕 —— 抉擇與歸途#
在昏迷時,眞人從夢境裡與之前在塔頂的神秘塔主相見,對方正是過去在塔裡失蹤,被眾人認為已離世的太舅公。眞人隨後得知太舅公的真實身分是控制下界平衡的管理者。他希望眞人能繼承他的位置,來繼續維持下界這個異境的平衡。
醒來後,眞人發現自己被捕捉在鸚鵡群的廚房裡,之後由偽裝成鸚鵡的蒼鷺解危。在得知火美遭鸚鵡大王捕獲,以交換高塔控制權為目的,被帶去太舅公所在的塔頂。眞人與蒼鷺與太舅公和火美再次會面,但鸚鵡大王尾隨。太舅公向眞人說明平衡下界的方法 —— 用十三塊不含惡意的石頭積木搭成塔,再逐個將積木取下,每日移動需移動一塊積木。太舅公隨後闡明現在他需要與他有血緣關係、內心無惡意的對象才能成為繼任者,但眞人拒絕對方的要求,指著自己頭上的傷,道出自己是為了逃避而傷害自己,內心中存在惡意而不具備資格,並選擇回到自己的世界。鸚鵡王對太舅公想委託給一個孩子,借助搭積木來平衡下界的這個方式感到不滿,便一氣之下斬碎了用來維持下界平衡的堆石,造成下界開始崩壞毀滅,太舅公選擇留下,與下界一同毀滅。
在眾人逃跑時,霧子趕到塔樓拯救同樣在逃跑的夏子。來到聯通現實世界的門前,火美拒絕了眞人要求一起回到他所處世界的提議,並坦承自己真實身分正是少女時期的久子,為了確保眞人的誕生不會受到時間悖論的影響,她必須回到自己所屬的時代,並欣然接受未來不可免於在東京轟炸中被燒死的命運。眞人接受了這個事實後與火美道別,眞人與蒼鷺,火美與年輕霧子均平安地回到了他們原先的世界。
幾年後,戰爭也跟著結束,眞人聽到繼母夏子的呼喚,離開了自己的房間。眞人與父親、養母以及養母生下的弟弟一起返回東京。
至此,影片結束。
宮崎駿的人生哲學#
宮崎駿生於西曆 1941 年,經歷了太平洋戰爭以及戰後的所有時期 —— 戰後復興、經濟崛起、平成景氣與失落的三十年。他的人生是日本近現代史的縮影。在見證了日本社會的諸多變動後,他無疑對人生產生了獨有的理解,其價值觀滲入了包括《蒼鷺與少年》在內的作品中。個人認為,這一部電影,借助動畫的形式,揭穿成人世界的污穢。
諸多影評人認為,《蒼鷺與少年》這部電影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自傳性質,可以視作宮崎駿的自傳體電影。無疑,對於宮崎駿來說,他與主角眞人有一些相似之處。正如遠見雜誌所稅:
在電影《蒼鷺與少年》裡,牧眞人的父親因為從事航空製造業,剛好受益於當時的二戰背景而擁有大量的訂單,產品甚至多到工廠沒辦法擺放,必須由員工搬到住家裡面暫時擱置,顯見他的生活在戰時是非常富裕的。
而現實生活中的宮崎駿,父親是宮崎家族經營的「宮崎航空興學」的職員,直到 1945 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為止,宮崎駿度過了相當自由的幼年生活,他也因此對飛行充滿興趣,並成為終身愛好,後來許多作品當中都反覆出現飛行的概念。
不過,對於家中的富有、對比當年戰時背景的刻苦,宮﨑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這些也顯示在《蒼鷺與少年》中,爸爸硬要開著當時只有富有人家有的車,送他去上學「炫耀」的情節中。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而原因在後記中會有所闡述。
人物解讀#
牧 眞人 —— 直面內心黑暗,掌握中庸之道,成為「真人」#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於萬物,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莊子・大宗師》
電影中的主角牧眞人,不僅是故事情節的核心,更是宮崎駿對人類精神探索的具象化表現,象征著生命之旅中自我應當踏上的道路。主角的名稱 —— 眞人,格外耐人尋味,代表了一種理想化的生存狀態,即達到身心靈的完美統一。在中國古代典籍中,真人、至人、聖人、賢人分別代表四种养生與悟道的层次,真人被描述為超脫世俗煩惱、內心平靜且無所執著的智者。宮崎駿或许正是以「真人」為目標,希望在自己的動畫中尋找這樣的精神境界。
然而,動畫中的眞人他的內心并非無瑕,內心仍藏有邪念,但他自知其惡,這種「覺察」使得他有能力選擇重塑自我,在第三幕中打破太舅公為之安排的未來,拒絕困於塔中一隅,而是選擇走出「下界」這一虛幻而不實的環境,去擁抱並不美好的現實世界。電影的末段,他向宣告將去建立友誼,這不僅意味著他超越自我,擺脫自我束縛,更是體現了對世界融合的理解,因為萬物終將歸一,達到無我之境。
本電影日文名稱為《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致敬了小說家吉野源三郎的同名小說。在此小說中,主角小哥白尼於建築高塔上俯瞰,在視線中發現自己短暫遠離了塵世,體驗到了短暂的超然,但又意識到自己卻是塵世中的一份子,必須與世界共呼吸。從中他因此開始思考,他要怎麼活。而本電影中牧眞人這一形象的塑造,不僅是宮崎駿對个体存在的反思,也是對人類在宇宙中的定位提出質疑。這種對自我與世界的深刻理解,與牧眞人的人生旅程相互呼應,共同探討了如何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平衡,以及如何在無我的狀態中實現自我與世界的和諧共生。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即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
——《金剛經》
宮崎駿的電影與《金剛經》的四句偈在寓意上有所契合,將「無我」的哲學理念融入牧眞人的故事中。這四句偈提醒人們放下對自我、他人、眾生和時間的執著,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解放自我,達到內心的平靜。牧眞人的人物塑造,正是對這種境界的生動詮釋,他通過自我覺察、自我救贖,最終走向了無我之境,進而放棄對逃避現實的執念,選擇擁抱並不美好的現實生活。宮崎駿通過牧眞人這個角色,不僅向觀眾展示了如何面對內心的陰暗面,還教導我們如何在自我與無我之間找到平衡,進而活出一個更完整、更善良的自我。這部電影是一部深刻的哲理寓言,讓觀眾在享受視覺盛宴的同時,也能對生活和存在產生深層次的思考。
蒼鷺 —— 無論如何,他依舊會與你一同前行#
蒼鷺(アオサギ)這一命名,包含了一個有趣的日文梗。讀音「saki」亦可寫作「詐欺」。而在電影中導演也借蒼鷺之口對此調侃:「蒼鷺們都是騙子,只會說謊」。而在電影中,蒼鷺這一角色也多次對主角眞人致以謊言 —— 製作眞人母親的假雕像,哄騙眞人為他補上長喙上的破洞等。
但不可否認的是,蒼鷺仍與眞人共同踏上了神秘的地下世界之旅,它不僅僅是一個虛構的伙伴,更是宮崎駿對其摯友鈴木敏夫、高畑勳的致敬。這部電影,可以看作是宮崎駿與鈴木敏夫、高畑勳之間深厚友情的寓言。在這個角色上,我們可以看到鈴木敏夫、高畑勳二人的影子。
鈴木敏夫先生始終具備一種特殊的豁達和活力,信奉的工作哲學是:「把工作當工作的人是傻瓜,要把工作當成是玩樂祭典才有趣。」這一形象也與電影中的蒼鷺相似,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蒼鷺始終會去嬉鬧,玩笑,似乎從不重視自己的使命。但實際上他在眞人遇到困境時仍舊能盡全力相助,帶領眞人脫險。而依宮崎駿所稅,鈴木敏夫先生也為吉卜力工作室的發展注入了活力,正如蒼鷺在電影中引領眞人探索未知,兩人的相輔相成成就了工作室的輝煌。蒼鷺的存在,不僅是旅途的引導者,更是一種生活的啟迪。如同鈴木敏夫在宮崎駿的創作生涯中扮演的角色,他陪伴、支持並激勵著宮崎駿,共同經歷風雨。電影中的離別場景,蒼鷺告誡眞人,即使有一天會忘記這段旅程的細節,那些經歷所帶來的影響將會深植心底,成為未來成長的養分。這正是宮崎駿對友情與合作的深刻理解,即使面對分離,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與學習將永存,成為人生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支撐。
高畑勲先生則始終令宮崎駿先生「又愛又恨」。他是宮崎駿在東映動畫公司所認識的前輩,在製作《太陽王子 霍爾斯的大冒險》時,高畑勳提拔了當時職位雖不高但熱心參與的宮崎駿。由於能力頗強,宮崎駿在拍攝《風之谷》時也特別指明希望高畑勳能擔任該片的製作人。兩人從東映動畫至吉卜力工作室期間也互相合作拍攝不少的動畫。在訪問中被問及是否做夢時,宮崎駿曾回答說:「我只有一個夢,主角永遠是高畑先生。」他對青春高畑勲的情感有著深深的思念,他說:「不論從性格還是外表來看,他都不算好看,甚至有點醜陋,但他有一種非常人性化的魅力,讓我愛上了他。」
蒼鷺的形象,不僅是宮崎駿對鈴木敏夫、高畑勳先生的敬意,也是對所有在生活中陪伴、支持我們的人的歌頌。他們如同蒼鷺一般,引領我們穿越生活的迷霧,讓我們在探索與成長的道路上不再孤單,即使某一天他們遠去,他們留下的痕跡將永久地影響著我們的生命。
火美 —— 正派、陽光與純潔的母親形象#
在日語中,火美(ヒミ)的名字顯然是久子(ヒサコ)的一種變體,導演在角色出場之初便交代了這個角色的真實身分,並通過多個細節來反映這一點 —— 在第二幕中,現實世界中家中的僕人婆婆們提到久子曾在和眞人年紀相仿時在高塔中消失了約一年,出來時忘卻了在那裡發生的所有事情而只是笑;眞人提及來下界的目的是為了尋找養母夏子(ナツコ)時,火美指出這是他的妹妹;而在給眞人製作三明治後眞人也說過「味道像是媽媽做的一樣」。因此在電影結尾時火美證實指明母親的身分時也並不會使觀眾感到意外。
正如其在電影中的形象,火美的內心不存在任何對外界的惡意,宛如下界中純潔無瑕的寶石。而在影片中,昏死的火美被裝進了豪華的水晶棺,如同象徵著珍貴的收藏品被放入玻璃展櫃中。
太舅公在影片中曾言,「我已經太老了,需要一位身上繼承我的血脈的人」,但為什麼不提早一些培養火美成為接班人?明明火美在這一個世界中已停留足夠長的時間,並且具備一些天賦。這個問題的答案恰恰是因為火美這一角色過於美好,過於正派。儘管下界空間並不大,但仍需要勾心鬥角,但她所具備的正派、美好、光明的形象並不適合她在此掌權。她無需成為維繫下界的控制者,因而沒有必要接受培養、訓練。
況且,作為宮崎駿影片中的「母親」形象,火美是一種更高階的角色,她雖生活在下界之中,但已然看穿、超越了下界中的幻象,她所能感受到的,不是世界中的邪惡、矛盾、污穢,而是純粹的「愛」,一種不屬於下界的更高階的靈魂。她並不屬於下界,因此在結尾也必須要離開。
火美在影片結尾選擇打開門,回到現實世界中 —— 儘管眞人對她施以阻攔,告訴她倘若回去,未來將在東京轟炸中喪生。但火美卻積極地回應「我已經迫不及待成為你的媽媽了,我不怕火」,塑造了一個偉大的、閃耀著母性光輝的女性形象。
霧子 —— 關愛他人,世間無我的隱修士#
霧子婆婆雖然在影片中是眞人家中的僕人,但這一角色也象徵著現實生活中我們會遇到的友善的家中長輩、提攜照顧自己的職場前輩。這類角色,往往是生活中看似不起眼,不會令我們特別在意的角色,甚至某些時候還會對他們施以偏見 ——(他們)又老又頹廢,迂腐保守不開明,只會做一些簡單至極的工作。現代社會中人們的趨向是愈發自我的,因而對他們並不能夠完全理解,看不清霧子這類形象的本質。
在第二幕中霧子以年輕的形象出現時,觀眾們一時無法將其與第一幕中霧子婆婆相聯繫起來。霧子在下界中,成為了一名年輕有力的漁夫。這一個角色瞬間變得有所作為,也不禁令眞人和我們都開始在意起這樣的角色 —— 眞人在電影中因霧子而得救,又跟她學習了諸多有用的技能使他能夠在下界中生存下來。我們往往在得知了家中長輩、職場前輩年輕時的豐功偉績後,才會對他們有所正視,剝離自己之前對他們的偏見,真正看到他們角色中的閃光點。
面對出發尋找夏子的眞人和蒼鷺,她並不選擇一起參與冒險,選擇留下照顧ワラワラ —— ワラワラ是現實世界中的逝者所化為的生物,在成熟後他們會飛上天空前去投胎,實現輪迴。這一選擇反映出了她內心中的隱修士形象,她生活的很無我,一生中致力於幫助他人,這也恰恰是我們在生活中會遇到的家中長輩、職場前輩所具備的特質。
宮崎駿的創作哲學#
這部電影可被視為宮崎駿對其動畫創作過程的映射。從前文中可見,眞人可能象征著宮崎駿,蒼鷹象徵著他的朋友和同事,而霧子則代表指導他的前輩。
由此推論,下界可視作吉卜力工作室的象征。在下界中,我們能看到宮崎駿其他作品的影子和致敬元素。太舅公建造下界的情節,也可以看作是宮崎駿的另一個化身。當僕人形容他「聰明但書讀多了走火入魔,變得古怪」,這可能是在自嘲宮崎駿晚年的狀態。
高塔的建造,可以反映宮崎駿的動畫創作過程。高塔的核心是外來的隕石,暗示他的作品受前人影響,比如《蒼鷺與少年》參考了《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和《失物之書》。高塔建造的艱辛,則可能寓言了宮崎駿在創作中遇到的困難,如團隊協作的不順利。
墓石積木代表了動畫行業的眾多作品。當太舅公挑選十三塊積木建塔,隨后拆除,這里如果將眞人視為初入動畫界的宮崎駿,太舅公則象征著動畫界的前輩。眞人流著太舅公的血(繼承了前輩的精神),能夠完成只有擁有太舅公血脈的人才能做到的工作(即創作動畫)。
這個思路似乎無法解釋而眞人指出這些積木「製作於懷有惡意的墓碑」並拒絕接班太舅公的相關劇情。但我們亦可以發現,從《卡里奧斯特羅城》到《蒼鷺與少年》,宮崎駿恰恰完成了十三部作品。倘若太舅公在此處代表著老年的宮崎駿本人,而眞人在此時並不代表宮崎駿,而是指他的兒子宮崎吾朗呢?這樣似乎可以說得通。宮崎駿製作了數部作品,並希望吾朗傳承其工作,可以在後面加上「自己的積木」,而宮崎吾朗拒絕傳承事業,宮崎駿也不再強求血緣傳承。
後記 —— 我們沒必要刻意去看懂《蒼鷺與少年》#
這並不是宮崎駿的自傳電影#
宮崎駿一九四一年出生于東京,家有四兄弟,他是第二個。母親患有嚴重肺結核,經常住院,一九四四年全家搬到了栃木縣宇都宮市,戰後五年又回到東京。這與《蒼鷺與少年》主角眞人的成長背景相似。
宮崎駿從小依賴母親,但由于母親多病,無法照顧好他和兄弟們,這對他影響很大。他對這點坦承不諱,并在多部作品中塑造了強烈母性的角色。《蒼鷺與少年》中,主角眞人冒險救母的情節,顯露出對母愛的深厚情感,讓人猜想這可能是宮崎駿的自傳式作品。然而,這種解釋太直接,對理解電影幫助有限,而且「自傳」這個標簽并不準確。
自從宮崎駿和吉卜力開始籌備這部作品,外界就知道宮崎駿的《蒼鷺與少年》源自吉野源三郎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但按照宮崎駿的創作慣例,他的作品通常只借鑒原作,與原作的關係通常不大,像是參考而不是改編。而《蒼鷺與少年》的故事情節與原著《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的關聯微乎其微,更確切地說,宮崎駿只是借用了書名。他采用書名,并非用來作為電影的核心主題。如果這成為主題,那么電影可能被視為自傳式作品,即創作者通過創意手法將自身經歷編織成一個完整的生命故事,呈現在觀眾面前。
若果真如此,影評人和觀眾試圖從電影中窺探宮崎駿的個人歷史,自然有其合理性。然而,若無法深刻理解,也無需感到遺憾。我個人并不認為宮崎駿意在通過《蒼鷺與少年》來概括他的一生,這部電影并非自傳。
有些評論家主張,宮崎駿用書名的問題來挑戰觀眾。他們認為宮崎駿期望觀眾在觀影后深思這個問題:「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然而,我認為這種解讀缺乏根據。宮崎駿從未在作品中直接向觀眾提問,他的風格也不支持這種做法,尤其在他這樣的年紀,我不相信他會這樣做。
我認為,「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這個問題是宮崎駿對自身的拷問。這部電影,作為他的封筆之作,旨在以回答這個問題為目標,但他並無意提供一個嚴肅的解決方案或心灵鸡汤,而是借助流動的回憶或回憶的流淌來呈現。
這是一部任性的人生跑馬燈#
宮崎駿透過這部電影來追溯他的生活軌跡,但他的目的並非提供一個完滿的答案。這不僅因為人生問題難以簡單解答,更因為他可能不期望在作品中尋求答案,而是渴望表達對這些問題的個人反應。電影中流動的記憶猶如跑馬燈,自然而然地浮現,讓觀眾感受到他內心世界的自由流動。
對宮崎駿而言,哪些記憶選擇浮現,以及它們如何流動和呈現,可能隱含著某種深意,即便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完全意識到。將這些記憶視為他對自我過去和現在的反覆思考,而非特意對觀眾訴說的故事,可能更符合他的創作意圖。
因此,許多影評的解釋雖然看似合理,卻難以形成全面的說服力。觀眾們試圖從電影中尋找類似普通劇情片的結構,往往只是徒勞無功或勉強附會。又如同本文前面將電影角色與宮崎駿现实生活中的某個角色對應,但坦白來講這種做法通常是徒勞無功的。(正如在創作哲學一部分時我試圖將將太舅公與眞人的互動套在宮崎駿的現實人際關係中,卻發現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電影中的角色可能是宮崎駿生活中的某人轉化,也可能是多個人特質的結合或重疊。因為這部電影不是自傳,而是個人重要回憶的自然流動。
此外,這些回憶的流動中包含了宮崎駿過去作品的痕跡,因為這些作品對他意義重大。電影中出現了《龍貓》《魔女宅急便》等經典場景和視覺元素,甚至眞人父親開車的場景令人聯想到《卡里奧斯特羅城》。不過這些「彩蛋」並非刻意植入,而是自然流露,觀眾可以隨心所欲地欣賞和聯想,無需急著參考影評來尋找全部答案。
同樣的,即便電影中有許多難以理解的部分,每位觀眾仍能從中體會到宮崎駿想要傳達的深意,如親情的溫情、創作者的自省、人性的兩面。這些感受無需影評指導,可以作為與宮崎駿最后的對話,深藏在心中,因為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儘管有些地方晦澀難懂,但我仍然認為,每個觀眾都能從中捕捉宮崎駿想要分享的意義。
我們應該如何欣賞宮崎駿的電影#
觀賞完《蒼鷺與少年》,並研究眾多評論后,我心中產生一個疑問:大家普遍認為這部電影難懂,是否意味宮崎駿以往的作品都易懂呢?實際上,不把故事講得一清二楚,是宮崎駿作品的一大特色。
如果你是宮崎駿動畫的粉絲,回顧過去,是否有過這樣的情況:某個場景或情節讓你感到困惑,或者對其意義半知半解?肯定是有的,但因為我們大致掌握了作品的主軸,便忽略了那些模糊的細節。
這並非說宮崎駿忽視觀眾,他實際上極力讓作品更接地氣,讓觀眾在觀影時感到愉快。然而,他內心深處的任性冲动從未消失,他偶爾會讓主角做些無厘頭的事情,只為了遵循自己的直覺。這種矛盾對宮崎駿來說是一種負擔。
這可能解釋了他多次宣布退休后又推出新作的原因:他始終未找到一個能盡情展現任性的終結篇。《風起》曾被認為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但它與宮崎駿以往的風格不同,因為它是基于真實人物堀越二郎的故事。在這部作品中,宮崎駿對戰爭、武器和人生觀的態度得以展現。然而,即便如此,《風起》仍是一部經過深思熟慮和平衡創作出的作品,如果以此作為他職業生涯的終點,恐怕他不會感到滿足或平靜。
于是,《蒼鷺與少年》成為宮崎駿一次任性的嘗試,無拘無束地讓情感與回憶流淌,故事自然發展,無需考慮觀眾的期待。我猜測,這正是他選擇在《風起》之后制作這部電影的動機。
由於宮崎駿在《蒼鷺與少年》中首次如此自由地展現任性,他的坦誠無比感人,即便我們對電影的理解不夠深入。事實上,當我們放下對理解的執著,反而能獲得更深層的感動。這種感動與以往觀看宮崎駿作品時的體驗截然不同,因為這次,我們仿佛目睹了一位老友的人生跑馬燈,聆聽他任性的回憶故事,這份感動格外真摯。
與吉卜力在螢幕上告別#
說到宮崎駿的任性,這與吉卜力的成立密不可分。一九八四年,宮崎駿在籌拍《風之谷》時,才意識到沒有穩定的公司架構很難在電影市場立足。于是,他與高畑勳、鈴木敏夫共同創辦了吉卜力。宮崎駿和高畑勳雖然不善考慮市場因素,但他們明白電影需要現實面,這正是鈴木敏夫的價值所在。鈴木敏夫在維護兩位天才創作者的創作熱情和自由同時,也成功地將吉卜力推向國際市場,贏得他們的高度信賴,這絕非易事。
高畑勳在二零一八年去世,享年八十二歲,宮崎駿如今也已八十二歲,而鈴木敏夫則已七十五歲。吉卜力雖出品過其他導演的作品,也曾試圖培養接班人,但似乎鈴木已無意持續經營。據報道,日本電視台將收購吉卜力,這不禁讓人懷疑,未來的吉卜力將何去何從?
吉卜力作為一個品牌和組織,無論在產品特色還是企業模式上,都在日本動畫乃至全球動畫界獨樹一幟,其不可複制的特性顯而易見。如今,鈴木可能已不愿再限制宮崎駿的創作,讓他的想法得以自由實現。這部「零宣發」的電影,既是宮崎駿的任性之作,也成為鈴木敏夫營銷策略的絕妙示範。
兩次觀賞《蒼鷺與少年》后,我深深體會到,宮崎駿在晚年能完成這樣一部作品,想必是十分幸運的。我相信,這份信念讓《蒼鷺與少年》超越了理解的局限,成為一個溫馨且美好的存在,與宮崎駿的其他作品一同深植于觀眾心中。
拓展閱讀#
創作日誌#
2024-04-06 23:00 完成文章大綱。
2024-04-08 16:30 完成劇情介紹部分。
2024-04-10 23:05 完成各類資料收集,正在進行影片解析,第一層分析開始動筆,完成牧眞人、蒼鷺人物分析,列明創作哲學與人生哲學主要觀點,第二層分析完成開頭,確定角色分析、反戰思想兩個方向。定下後記內容方向。
2024-04-11 10:30 完成火美、霧子的人物分析,宮崎駿的創作哲學,俄狄浦斯情結開始動筆。
2024-04-11 18:30 重構文章結構,將俄狄浦斯情結、反戰思想的內容獨立為一片新文章,完成後記寫作,優化了一些文字表述。
2024-04-12 01:50 添加輔助圖片,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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